规模化经营不是指土地规模化，而是指生产组织规模化、先进技术应用规模化和市场开拓规模化的田园型农业

　　随着705Q次公共汽车停靠在村口，郫县安德镇安龙村村委会旁边的空地更热闹了。晒太阳的老人、嬉戏的孩子和打麻将的妇女一起嘈杂着，喧闹中透着冬日暖阳中的悠闲。

　　这是2010年12月20日的成都平原。

　　安德镇位于成都平原腹地，建制迄今已有1700余年，都江堰的两个主要支流走马河与徐堰河流经境内，并形成了大面积的自流灌溉区。安德镇现有耕地3万多亩，目前40%已经流转完成，主要种植非粮食作物。

　　2003年，成都市提出土地向规模经营集中、农民向城镇集中、工业向集中发展区集中的“三集中”城乡统筹发展战略。此后，大规模的农地流转在成都平原展开。2009年，该市又提出了农村产权制度改革、农村基层民主政治建设、农村土地综合整治和村级公共服务及社会管理改革的农村工作“四大基础工程”，特别是其中的农村产权改革工程进一步促进了成都地区农村生产要素的资本化。

　　土地要素的合法、规模化流动吸引了城市资本下乡。原来祖祖辈辈勤劳耕耘土地产出也不过千元，而城市资本的介入居然可以使安龙村的耕地年均亩产值达到10万元人民币。于是，越来越多的农民将自己的承包地流转给别人，而自己则进城打工或在自家的土地上为别人打工。

　　点土成金

　　“这里的地都是上好的地，但靠自家人种庄稼赚不了几个钱。前些日子，我们家把耕地租出去了，这样赚得还多些。”安龙村村民吴桂先对《中国企业家》说。

　　成都平原庄稼多为一年两熟，水稻和小麦(油菜)各一季，每年5月-9月底种水稻，10月至次年4月种小麦或油菜。吴桂先家有五口人，承包3亩土地。这些土地如果自己种，每亩每年可以产水稻1000斤、小麦600斤，除去种子、化肥等成本，每亩净收入约1000元，3亩地才3000元。而承租土地的园林公司一亩每年付租金合1000斤大米，按当地大米今年1.6元/斤的市场价算，吴家一亩地的租金收入就是1600元。当然是租出去划算。

　　村委会南边一路之隔，一台大型起重机正在往地里移栽桂花树。2010年10月1日，安德镇安龙村七社与成都翰林美地景观工程有限公司签订土地流转合同。安龙村一些村民自愿将耕地租给了这家企业，用于种植花卉、苗木，期限为15年。

　　翰林美地是成都一家民营股份制公司，成立于2005年，主要从事园林施工。目前该公司在成都周边共租地200多亩，其中租用七社的耕地20.05亩。

　　20.05亩流转地共涉及22个农户，其中包括安龙村村支书刘仁良流转出去的0.15亩。“两年来，在成都市委市政府提出的‘还权赋能’、‘农民自主’的农村产权改革原则下，本村土地的确权和流转得到了进一步规范和快速发展。”安龙村村支书刘仁良介绍。

　　在安龙村七社队长高德成的带领下，记者看到了成都翰林美地景观工程公司在安龙村田地里的移栽现场。

　　一亩可以植栽胸径6cm的桂花树或银杏树约200棵，同时这些高大的乔木下面还可以套种灌木，每亩可植灌木约1.2万棵。桂花树每年胸径可长1cm，5年后长至11cm，而灌木每年至少可长三茬。

　　翰林美地景观工程公司总经理陈光国给《中国企业家》计算：每棵6cm粗的桂花树的购置成本约200元左右，加上栽到地里的运输和人工成本约350元，这样一亩地里的乔木总成本在7万元左右。5年后，11cm粗的桂花树为2000元/棵，每亩总市值将高达40万元，除去成本，年平均亩产值应为6.8万元；而间种的灌木每年可产4.5万株左右，每株可赚0.9元，即灌木的净利为4万左右。

　　如此算来，这样的粮田在改种苗木后，每年亩产出就达到了10万元以上。租金就能比自己种粮多赚50%-60%，哪个农民还会自己种地？

　　而且，耕地在以较高价格，大规模流转变成非粮用地的同时，川西平原的“农民”不用离土离乡，就可以打工挣钱。

　　据翰林美地景观工程公司介绍，该公司雇用的田间移栽工人的价格为60元/天，雇工的组织和工资结算都通过村大队长。而工程移栽的劳力价格更贵。高树根从事的就是这一工种。据高介绍，他干的苗木移栽，属于技术要求更高的活，最低标准也要120元/天，还管两顿饭，多的时候一天挣450元。他干过的一次最大的活儿是4天挣了2700元。“一年下来，光移栽苗木的打工收入就有2万元左右。”除苗木移栽外，更多的农民雇工出现在蔬菜基地上，他们的工资也是60元/天。

　　“尽管园地产出效益较高，但它的面积并不会再扩大，本镇未来的发展重点还是蔬菜业。”安德镇党委副书记陈晓霞说。在全镇3万多亩耕地中，安德镇已规划常年种植的蔬菜面积已达2.1万亩，如果加上复种蔬菜的面积就更大。

　　据当地农民介绍，过去几年，非粮食作物的综合收益和涨幅都远高于粮食，高端有机蔬菜的市场价格更是翻倍暴涨。以韭黄为例，2006年市场批发价格为2元/公斤，2010年底价格已经涨至6元/公斤。非粮作物的高收益支撑着高租金土地流转在更大范围展开。

　　根据成都农村产权交易所的信息，截止到2009年底，成都市在确权颁证后实现产权流转共计6.63万宗，金额33.62亿元，其中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4.22万宗，63.61万亩，金额7.83亿元。平均算下来，成都周边的农地流转价格为1242元/亩。从记者走访的都江堰和郫县几个村镇来看，那里的流转土地的租金通常为每亩1000-1300斤大米，按今年大米的价格来看，一些地块的租金已经接近2000元/亩。

　　点土成金的奇妙，还不止于此。

　　耕地流转后，农民摆脱了分散劳动的传统习惯，为村民集中居住创造了前提。当然，要实现集中居住，另一个重要手段是农村产权改革和土地综合整治。自2009年，安德镇开展以“还权赋能”、“农民自主”为核心的农村产权制度改革以来，全镇11个村144个社的农村产权确权颁证工作全部完成，累计发放各类产权证书9366本。结合“产改”成果，充分利用农村建设用地减少和城市建设用地“增减挂钩”政策，采用资源置换资金的办法，大力实施农村土地综合整治。目前安德镇的安宁、红专、泉水3个村的土地综合整治项目已报省国土资源厅立项。整治采取市场化方式，由成都民生源公司投资3.9亿元开展泉水村土地综合整治，项目实施后新增耕地840.9亩，可申请挂钩周转指标840.9亩。

　　稍有些土地常识的人都知道，增减挂钩政策是可以“点土成金”的。在农村建设用地减少和城市建设用地“增减挂钩”的作用下，安德镇一些村干部和村民眼中的集体建设用地不啻于摇钱树。

　　云丰村通过土地综合整治，拆大院、并小院，全村人均可腾出2分地，约700亩。“这700亩地如果能够通过‘城乡增减挂钩’用到城市中去，每亩就能卖80万，700亩就是5.6亿元。”云丰村村支书杨万平说，“有这么些钱，我们就可以修建水利设施，给农民建楼房，铺设天然气、自来水，改善村里道路，彻底缩小城乡差距。”安龙村村支书刘仁良则认为， 80万元/亩不太现实，从土地的区位来看，40万-50万元/亩应该是更现实的价格。因为安德镇泉水村、安宁村土地综合整治出来的建设用地价格就是42万元/亩。

　　记者来到泉水新村的集中居住点，这里还是一片工地，一排楼房正在兴建。在工地旁围观的村民高树根对记者说：“耕地流转了，再住上楼房，我就靠打工养家糊口。”

　　“田园化”的逻辑

　　大面积种植非粮作物、大规模的农民雇工化，对于习惯用传统眼光看农业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巨大冲击。

　　“安德镇的土地流转是符合土地总体利用规划的，也符合土地用途管制原则，种蔬菜只是产业结构调整，基本农田的性质没变。”面对怀疑，陈晓霞说，“尽管安德镇蔬菜的播种面积大幅增加，但粮食总播种面积减少并不多。”

　　原因是，一方面这里常年种植蔬菜的土地还是要轮作水稻，另一方面川菜园区内的农产品加工企业推行新种植技术，提高了土地的复种指数。

　　安德镇的农地用途原本为稻-麦(油菜)，一年两熟，2005年后，安德镇依托“郫县豆瓣”的优势，规划出了一块占地3.7平方公里的川菜产业园区。

　　川菜园区分为两个部分，一是位于安德镇的加工园；另一部分是包括安德、唐元、唐昌、新民场四个镇，总面积达6.5万亩的蔬菜种植基地。这6.5万亩基地主要有三种经营形式：一是，园区企业通过土地流转获得耕地，自建种植基地；二是，由企业+专业合作组织合作经营；三是种植大户来种。

　　园区企业在自建的基地内首先采用了“菜-菜-稻”模式，即一年种两季蔬菜和一季水稻：每年6月-9月底种水稻；10月至次年3月可抢种一季秋菜；3-6月，再种一季蔬菜。这一方法在基地迅速扩散，目前安德镇周边采用“菜-菜-稻”模式的农户，基本都可以实现每亩地千斤稻、万元钱的收成。

　　6.5万亩基地可年产蔬菜35万吨，其中20万吨由川菜园消化，其余15万吨则通过专业合作和国内蔬菜贸易企业销往国外。

　　在唐元镇锦宁村，记者见到了山东潍坊格林斯奥国际贸易公司的技术员邹佳鹏，他正在帮助锦宁村建立韭黄出口基地。“与锦宁合作社合作后，我们公司就将出口日本、韩国的蔬菜种植标准和技术参数引入了。几个月后，这里的韭黄就能打入国际市场了。”在邹看来，农业是个大市场概念，供需市场不仅在全国更在全球。“非粮化”的负面作用被夸大了。

　　“山东等东部地区已经大面积种菜20多年了，但中国并没有发生缺少粮食的情况，粮食总产量反而还在增加。从中国人的食品消费结构来看，粮食比重也在下降，而蔬菜的比重在增加。蔬菜、花卉等设施农业和园艺业是资金、技术和劳力密集型产业，从长期看，它们更符合中国土地和劳力的现实。”邹佳鹏说。

　　川菜产业化功能区管委会副主任余伟对此也表示认同，“不仅如此，设施农业和园艺业的劳力密集型特点，也决定了工商企业资本大范围自建基地和雇工劳动的模式不会成为未来的主流。”

　　根据川菜功能区的数据显示：在园区6.5万亩的蔬菜基地中，企业自建基地不到20%，60%的种植模式是“企业+专业合作社+农民”的模式。企业自建基地主要起示范作用，因为早期蔬菜种植特别是有机蔬菜种植需要投入大量资本和技术。

　　从稻-麦(油菜)转变为菜-菜-稻，不仅是技术改进的问题，更是农业劳动再组织的问题。成都田园模式更多的是加工企业向合作社下订单，再由合作社组织农户按订单生产，加工企业按订单保底收购产品，实现企业、合作社和农户的共赢。

　　在合作社模式下，农民可以学到高标准的种植方式，同时又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生产自己的农产品。“从我们这来看，家庭承包制在经过土地适度流转后，确实发生了根本变化，规模化经营不是指土地规模化，而是生产组织规模化，先进技术应用规模化和市场开拓规模化的田园型农业。”郫县锦宁韭黄生产专业合作社理事长李志伦说。